2015年12月20日 星期日

腦補-黎明







男子從避難所出來之後,已過了四個寒暑。

從一開始,弱小到差點被昆蟲與鼴鼠殺死,靠著喝髒水、揮舞著卸胎棒,步履蹣跚的活下來。

而今,他已成為廢土上的一方之雄了。

他甚至有著由自己一手創造的小小城鎮。在這裡,眾人安居樂業,自給自足,並且隨時做好為家園犧牲生命的覺悟。









工房的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機油跟鐵鏽味,桌上跟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堆金屬廢棄物、建材與器材。

被鋸開的金屬板和鞣製的皮革組合在一起,巧妙地拼接成耐用的盔甲,一具具掛在牆上。

改造的槍械與能量武器斜斜靠在木製的槍架上,靜靜等待著。

這裡是整個城鎮最重要的核心建築。






站在工匠桌前的男子握著大型號扳手,細心的擺弄著桌上的裝備。

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重新修整專屬於自己的動力裝甲,清點所有他最擅長的武裝,並最後一次檢查隨身攜帶的糧食跟藥物。

「......旋轉機槍...治療針...賽柯?...賽柯應該不用吧...」他一面整理著,一面喃喃自語。

將近兩公尺以上的動力裝甲微微低著頭,僅用金屬撞擊與摩擦的聲響回答。






「你要去哪裡?」帶著記者帽的女性友人出現在工房敞開的大門前,一反常態的,她收起了總是隨身攜帶的筆記本。






要去哪裡?

這個問題,男子自己也不知道。

畢竟自己想去的地方,應該早就已經人事已非了吧。





「總之,先回家一趟。」男子靜默許久,最後回答這一句話。

乾燥的蔬菜、罐裝的肉醬與豆子、一鍋已經燉好的鹹牛肉跟搭配的麵餅。

食物這一些應該就夠了,如果還有需要的話,路上再找吧。

自己的旅行,不一直都是這樣的風格嗎?






「這裡,不是你的家嗎?」有著淡淡黑眼圈、市儈眼神的女子嘴一扁,似乎有點不悅。

男子回首,看著女子。

在不久之前,這個女子還是一個以四海為家,在整個廢土中最糟糕的底層泥濘中打滾,渾身帶刺的惡徒。

而今,她也已經融入這座小城,並能毫無芥蒂的稱呼這裡是自己的家了。





「這裡毫無疑問是我的家,不過,我這次要回去的,是我出生的地方。」男子笑笑,手上的工作沒有停下來。

扳手絞緊螺絲,金屬發出揪緊的聲音,接著男子舉起槍,緊盯槍管,確保膛線的完整。

子彈跟電池很充足,他把這些物資放進安全的鐵製箱子中,堆到了板車上。





「你會回來,對吧。」另一名有著清爽髮型的女子皺著眉,擔憂地問道。「你會回來嗎?」

男子把視線轉向她,細細品味著她的表情。

不久之前,還沒有任何人會相信她能做出這種表情呢。

「我會回來的。」男子從女子手中接過她特製的治療針,放進能方便取用的腰包之中。「一定會的。」

除了治療針之外,他還帶了一些止痛藥、抗生素跟血清,有備無患。





「美女們,別耽擱他了。」一名面孔可以說是完全毀容、帶著海盜船長帽子的男性開口,然後深深吸了一口自己捲的菸。

男子有點感激。

要是更多人來這樣子「送別」,他很難保證,自己整理好的心情能不受影響。







「我們要做的,就是相信他。」帶著海盜船長帽子的男性把自己的菸遞給男子。

男子平時是不抽菸的,但這次,他接了過來,毫無芥蒂的吸了一口。

「一路順風。」海盜船長露出一個實在不能說是好看的笑容。

男子深深的,確實的點了點頭。

然後他跨上板車,在日出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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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月過去,男子的旅程來到了他曾經非常熟悉的地方。

這裡早已面目全非,但偶爾,非常偶然的,他能夠看到一些他回憶中的事物。

那兩根鏽蝕的圓形鐵柱,就是他小時候在城鎮中常看到的郵筒的遺跡吧?

這面斑駁的紅色磚牆,讓他彷彿還能聽到當年那活力十足的那個老奶奶,吆喝著,賣著塞滿餡料、淋滿起司醬汁的培根三明治。

而教堂已不是當年那個教堂,但是位置沒有變。

想必它也度過了許多被砲火摧殘,被掠奪,最後卻又能重新振奮起人們信仰的日子吧。





男子在鎮中徘徊,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找到自己熟悉的街角。

在幾年、不,應該說是幾百年以前,自己還是青澀的少年之時,便是把自己的腳踏車「啪答」一聲停在這裡的。

如今回來,自己卻是穿著厚重無比的動力裝甲,駕著一輛由雙頭牛拉著的板車,手中還拿著一把巨大無比的旋轉機槍。

真是人事已非,他自嘲地笑了出來。





他吆喝著,讓雙頭牛停在街角,然後深呼吸幾口,下了車。

他並沒有把旋轉機槍帶下車,因為機槍實在是太大一把,拿著它在巷弄與建築中行動並不方便。

他朝著家門的方向走去,卻發現自己的腳非常沉重。





前進啊,前進啊。男子在心中吶喊著。

但不論他怎麼努力,從街角走到家門前的這一段路還是顯得如此漫長,每踏出一步都是如此辛苦。






他花了很大的努力才克服心理壓力,他撫著胸口,轉頭看向自己的家。

原先的二樓與屋頂不知是被炸彈的暴風,抑或是惡劣氣候給弄沒了。

但是熟悉的紅檜木家門還在,它緊閉著,就像是男子記憶中的那樣莊嚴。

他踏上台階,用掌心感受著門的溫度,然後他輕輕地把門把轉開。






「嘎吱......」家門並沒有鎖上,金屬合葉發出一陣微弱的鳴叫聲,掛在門上的風鈴已經銹蝕殘破到不會響了。

門一推開,熟悉的玄關已堆滿灰塵,但格局並沒有改變。







突然,玄關的木板變得光鮮亮麗,關上的門響起清脆的風鈴聲。

一股奶油燉菜與烤牛排的味道竄進鼻腔,那是他母親最擅長的菜餚,他甚至還能聽到母親正在用麵包刀切開法國麵包的酥脆聲響。

「你回來了?」母親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男子覺得自己的心臟停了好幾拍,他站在原地,呆立許久。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能接受,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他舉起右足,往前踏上一步。






剛剛那如美好的家理所當然地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殘破不堪的廢墟。






但,即使是廢墟,這個家還是有一些東西留了下來。

客廳裡那矮矮的石桌,雖然有一些裂痕跟灰塵,但還是保存的很好。

廁所的門已經整扇脫落了,已經碎裂一半的馬桶旁有一個釘在牆上的書架,架上有一本泛黃的精裝書。

那是父親在上廁所時會閱覽的書籍。雖然自己從未看過,但是對它扎實的外表印象深刻。

二樓已經整個消失了,但還是有幾階樓梯殘留在原地,樓梯旁的木板上,還遺留著自己小時候貪玩,用油性筆畫上的塗鴉。






這就是自己的家。

這曾是自己的家。





男子走著,緬懷著。

最後,他來到了父母親的房間。






這裡雖然還有一小塊屋頂,但牆壁已經坍方,略嫌炫目的陽光從牆洞中照射進來。

床鋪、報廢的電視跟一些零碎家具與電器集合成一小堆廢墟,就堆在房間的一隅。

在廢墟的旁邊,有一個舖蓋捲、棉被跟一些空空如也的罐頭,想必有難民在這裡生活過吧?






他審視了這個房間,想找到一些自己父母留下的事物。

但吸引他的目光的,卻是那一堆廢墟。






廢墟下,有一個被掩蓋住的保險箱,自己對那個箱子並沒有印象,或許是父母從未跟自己提起過的保險箱?

他踏步前進,想打開那個保險箱,卻發現那並不是戰後所生產,僅有簡單鎖孔的那一種款式,而是扎扎實實使用數字圓盤,堅固又安全的保險箱。

保險箱上有一本用皮革作為書皮的深色書籍,若不是很仔細看,會以為那不過只是一塊深色的方形磚頭罷了,他把書抽出來,揮手拍掉了上面的灰塵。

然後他把書給翻了開來。







那是自己父親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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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兒子,昨天是最惡劣的一天。

毫無憐憫之心的炸彈落在我們觸手可及之處。

我聯繫不到任何人,我也聯繫不到你們。

尚恩還好嗎?我希望你們都能夠平安。



我知道你對國家的貢獻,據說有貢獻的人能夠獲准進入一些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你會活下來。

我希望我們能再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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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兒子,你還好嗎?

我、你媽跟幾個鄰居決定離開這座城。

這裡身處要道,劫匪、逃兵全都聚集於此處。我甚至還看到一個赤手空拳打死十個武裝士兵的光頭暴徒。



你還記得嗎?隔壁的約根先生在不遠的山上有一個別墅,我們曾經在你很小的時候,受約根先生的邀請去那邊烤肉。

你母親還能回憶起你的頭嗑碰到木桌的桌角,嚎啕大哭的模樣。

就在那邊,別墅旁有一片適合耕作的田地,雖然我們的食物已經快要吃完了,但我們有不少種子。



我跟你媽不會有問題的,你也要好好保重。

為了安全,我不會把別墅的地址寫在這裡,但是我相信你應該會找的到我們。

我將一些紙幣留在保險箱中,應該還有一些地方會收美鈔,希望這能幫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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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兒子,我有一個不幸的消息,你的母親過世了。

在戰前,她的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在戰後就更糟糕了,我完全沒有想到她能夠撐到今日。

兒子,不要難過,雖然你失去了你的母親,但她是在眾人的簇擁中,回到主的懷抱。

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之中,能夠帶著微笑離去,也是一種幸福。


我在保險箱中替你留下一些,子彈跟新式的電池。

這是我用一些多餘的資源,跟一個長得很像某部戰前影集主角的光頭鬍子佬交換的。

紙幣已經幾乎沒有流通價值了,但是子彈跟電池這種消耗品總是有銷路。

我跟你的母親,都希望這能幫助你。


我有點累,我就寫到這裡。

我愛你,你的母親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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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兒子,你還好嗎?距離上一次寫這本日誌,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我們這邊發生了很多事情,一些朋友離開我們,也加入了一些新的朋友。

其中有一位女性非常樂於助人,而且她的下巴非常的長,如果你看到她,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順帶一提,你應該很難想像,以前只是一個普通會計師的老爸,如今能用一些破銅爛鐵以及欄杆的空鐵管做出一把堪用的槍械了吧?

我用這些知識,把你母親壞掉的的手槍修繕了一下,就放在保險箱中。

雖然火力不大,但是我跟你母親都希望這能夠保護你。

我跟你母親,永遠都會保護你。



我愛你,你的母親更是如此。

我們都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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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兒子,我回來了。

但你還沒有回來過。

距離猶如末日的那一天,已經過了幾個寒暑?我已經記不清了。

約根先生的小女兒已垂垂老矣,但我卻還保持著如同那一日的健壯,代價僅是失去了我的臉。

我已經活得太長太長了,我看過的東西也太多太多了。

其中甚至還包括了一隻長著雙角的巨大綠色蜥蜴,壓在一隻死亡爪身上努力擺動自己腰部的這種奇葩畫面。




如果你還活著,應該也已經是超過九十歲的老人了。

我很久以前失去了你的母親。

如今,我也要說服自己,我已經失去了你。




不知道尚恩還好嗎?

尚恩有子嗣嗎?




這都不重要了,這是一場無止盡的噩夢。

所有的人都從夢中醒轉,只有我孤單的留在夢中。




我在保險箱中留下一隻湯匙,這是你襁褓之際,我用來親手餵你嬰兒食品的那一支湯匙,上面還刻著你的名字。

我每次看著它,都會想起你,想起以前我們那和樂融融的時光。

你還記得後院那一顆栗子樹嗎?我跟你母親就是在那邊訂下終身的。

而今,坐在樹下,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蕭瑟。





兒子,我愛你,跟你的母親一樣深深的愛著你。

但我更愛你的母親。

我非常想她。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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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全身止不住地顫抖,斗大的淚珠滴在戰鬥裝甲的玻璃表面,他得開啟防霧功能才能繼續把這本日誌給看完。

同樣的,他必須豁盡全力,才能把它安穩的放進自己的隨身背包中。




然後他扭動了保險櫃的數字轉盤。

書中沒有提到任何關於密碼的事情,但他非常明白,這個保險箱的密碼會是多少。





他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啪答。

保險箱的鋼鐵毫無遲疑的發出一陣輕脆的聲響,箱門微微的開啟。





一些戰前貨幣。

放在盒子中的子彈與電池。

一把並不討喜,但保養良好的土製手槍,拋光的木柄散發著圓潤的光芒。







還有一根塑膠湯匙,就靜靜的放在這些東西的上面。

湯匙上,篆刻著男子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好不容易的把這些東西全部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他甚至用了一個油皮紙袋來專門放那一根湯匙與手槍。

然後他起身,來到自家的後院。





那顆栗子樹還在那裡,明明世界已經毀滅過一次,這棵樹還是跟他小時候的記憶一模一樣。

男子走過去,然後在樹下跪了下來。





一具骸骨靜靜的坐在樹下。

他的手上,緊緊抱著一壇骨灰甕。

這兩個人,在這裡等待。

超過了一個世紀的時光。





而今,他們終於等到了那一個人。

縱使他們都已用盡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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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用動力裝甲毫不費力的挖了一個墳,然後用客廳中的石桌雕刻出一個墓碑。

幾瓶酒、一些乾糧跟罐頭。

他就這樣在栗樹下,享用了闊別百年、跟家人團聚的一餐。





跟出發的時間一樣,在日出之前。

男子整裝,離開了這裡。

他踏出後院時,最後一次回頭望。

望向那栗樹下的小墳。

突然,雲霧散去,黎明的金光在墓後閃爍著,男子瞇著眼,看不清楚。






別這樣,陽光,別這樣。

讓我看,讓我記住,讓我記住我故鄉的模樣。






突然。

在炫目的金光之中。他看見了。

自己的父母背著光,就在那裡,就在那小小的土堆之前。

就在那裡,向自己揮著手。






再見了,兒子,再見了。

我們很好,我們一直都很好,別擔心我們。

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了...







無聲的話語迴盪在風中,在黎明中,在男子的心中。







「再見了。」男子別過頭去,舉起右手,也揮了揮。

他闊步向前,再也沒有回頭。







在黎明的金光中。







14 則留言:

  1. 媽的 是洋蔥 是他媽的洋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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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這篇文章,裡面一定是家了洋蔥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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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歡笑中蘊含著洋蔥,果然是請問 இд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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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結果最後選擇的路線卻是把學院給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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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RRRRRRRRRRRRRR眼睛好酸啊 இд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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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大腦:天啊!我快哭出來了…QAQ
    心:"長著雙角的巨大綠色蜥蜴,壓在一隻死亡爪身上努力擺動自己腰部"試著想像一下這畫面
    大腦:你他ㄇ…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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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淚腺撐住了QWQ

    不過老爸似乎還沒死?以變種人身分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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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這是怎樣,我竟然看到哭出來了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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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考古 當初在龍大那裡看到的時候真的哭了 可惜現在很少看到請問大在那邊腦補了 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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