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她是活鎧甲 - 第九章「新厝邊」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不注意，蘿絲老師已經留在村中一個多月了。

與溫斯恩老師不同，身為城堡居民的她並沒有很常回到城堡，反倒是花了筆小錢，買了棟離村莊約莫十五分鐘路程的閒置房子，略為修整一陣之後便住了進去。

活鎧甲的起居相當簡單，沒有糧食、不需要柴火，我們只幫蘿絲老師搬了張結實的大床進去，然後把幾個裂了的窗戶跟窗簾換新、最後掃掃櫃子與地上的灰塵而已。

我原本以為蘿絲老師只是覺得每天從城堡通勤過來很久很辛苦，所以才不得已的在這裡建了個臨時居所。

但蘿絲老師自己顯然不這麼認為，她不過「遷居」兩天多，便開始馬不停蹄的在訓練校與村莊附近奔波走動起來，非常有融入社區的打算。

從兼職起警衛的巡邏行動、協助治療師的看診；一直到幫菜買太多的老太太提東西、在還沒日出的時候拿著掃把掃路上的落葉，她除了上課之外的所有時間，幾乎都用在這些公益行為上。

一開始大夥還有點疑惑，畢竟城堡居民雖然禮貌，但通常也帶有一種客氣的疏遠，光是像溫斯恩老師這種一個禮拜來一天的都已經算是難得的親近了。

蘿絲老師這樣子近乎親暱的幫助，是從來沒有過的。

不過鄉下小鎮的優點就是純樸，過沒一兩個禮拜，大家也就習慣了這具熱心助人的活鎧甲在村裡村外忙進忙出的景象。

剛剛搬來村外的前幾天，我還會特別盯著蘿絲老師的行程，這是因為蘿絲老師是具活鎧甲、是個來自城堡的月裔，會不會跟村裡村外的人鬧出個摩擦或衝突，抑或是因為身軀構成上的歧異造成任何困擾，都很難說。

像我的鄰居，半人馬的溫莉小姐，剛來的時候就鬧出不少笑話，過大的身軀還差點不小心踩到過於親近而無危機感的小孩子，有前車之鑒的我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在暗地裡守望著蘿絲老師。

但蘿絲老師出乎意料的，很快地就融入了群居生活裡，大家也很快地就習慣了這個不說話，只用手帕寫字的「新鄰居」。

既然蘿絲老師如此讓人放心，我也樂得輕鬆，回到家裡繼續專心擔任家管的工作。

結果我錯了，活鎧甲果然就是活鎧甲，跟人類是不一樣的。

有一天下課，我正扛著一袋子今晚跟明早要吃的麵包準備回家，當我還在思考要配的湯到底是要煮番茄還是馬鈴薯口味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幕讓我心臟停了半拍的景象。

那個活鎧甲的蘿絲老師正不太靈活的爬著樹，試著爬到接近兩層樓這麼高的地方去撿個不知道哪個死孩子丟上去的球。

那是一顆枝葉茂密的樹，細小的樹枝跟葉子在爬的過程中不停勾進盔甲的隙縫之中，而且蘿絲老師高超的劍技天賦似乎完全沒有分給爬樹天賦一絲半點，爬起來跌跌撞撞的。

一群孩子在樹下面半擔心半興奮的看著蘿絲老師越爬越高，但我體內的那個、讓我能平安養大三個弟妹的危機警報器卻越來越響。

我開始小跑步跑到樹下，但越看越不對勁，到了後面我幾乎是全力衝刺，連手上的麵包都不管了，被我甩到一旁的草地上。

果不其然，樹上的蘿絲老師才剛抓到了球，喜孜孜地轉過頭來，就不知怎地一個踩空，唰啦啦的摔了下來。

我跳到半空中，一個受身接住了她，我原本以為全身都是鋼鐵盔甲的蘿絲老師應該會很重，但實際上接起來卻比我想像的輕上許多，甚至不到一般成年女子的一半重。

但不論如何，我畢竟是情急之下跳起來接她的，所以並沒有辦法漂亮的落地。

好吧，這只是含蓄的講法，實際上我是整個背著地，摔了個四腳朝天，而那個比我想像中輕很多的活鎧甲則是被我抱在懷中。

「............」說真的，這時候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但顯然不是個該笑的時機。

所以我皺著眉頭盯著她。

而在我懷中縮成一團的蘿絲老師，用受到驚嚇的小動物的眼神盯著我，手上還拿著那顆該死的球。

我發誓，雖然頭盔內空無一物，但是我絕對看到她眨了幾下那不存在的大眼睛。

＜你...沒事嗎？＞蘿絲老師慢悠悠的從腰包裡拎出手帕，手帕上娟秀的字體顯現而出。

「應該沒事吧。」我試著讓自己心情平復下來，背部隱隱作痛，但應該沒有挫傷。

＜不好意思，我看到樹上有一窩鳥...＞

蘿絲老師感覺起來有點抱歉。

＜為了不踩到牠們，所以踩空了。＞

鳥？我抬頭看樹，但葉影幢幢，想從低處看到位處兩層樓高的樹頂實在不太可能。

應該是滿常見的藍冠兒吧，我心想。這種鳥不管是成鳥還是蛋，都又瘦又帶有些許毒素，沒人吃或抓牠們。牠們也樂得在人們頭上啾啾叫。

我現在這種四腳朝天的姿勢實在是不適合思考跟談話，所以我把蘿絲老師放到一旁，自己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蘿絲老師，不是我愛說教，但是爬這麼高的樹是很危險的。」我苦口婆心。

蘿絲老師肩膀微微內縮，像是在反省。

「妳摔下來的話可能會......」我唸到一半，發現自己邏輯有誤。

摔下來會怎樣？

會受傷？蘿絲老師可是活鎧甲，受哪門子的傷？

＜我、我也不會受傷...我也有讓孩子們離遠一點了。＞蘿絲老師看我一時語塞，趕緊乘勝追擊似的趕緊拿起手帕解釋。

但是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我反而起了把無名火。

「不、不管怎樣都不應該爬這麼高！很危險的！不管妳是鎧甲還是史萊姆都一樣！」我語氣上揚，但盡力保持著禮貌。

「然後你們。」不等蘿絲老師回話，我撿起地上的球，往旁邊那群寫起來叫小孩子，念起來叫罪魁禍首的生物走過去。

「好厲害嘛，玩球可以玩到把球扔到兩層樓高的樹上。」

那群小禍害抓著衣襬，低著頭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對著我的眼睛。

「讓新鄰居爬到樹上幫你們撿球好好玩對吧，嗯？」我瞇著眼，笑著說。

「那個，我們，不是故意的...」孩子裡面最年長的一個開了口。「對不起...」

＜布倫，不要生氣啦，對不起。＞蘿絲老師輕手輕腳的從我旁邊出現，然後又是那娟秀的字體浮現。

「蘿絲老師請妳不要插手，這是教育，要是沒有賞善罰惡，還不知道這群小兔崽子以後會闖下甚麼大禍！」家裡有三個弟妹的我非常堅持。

「對不起...對不起...」年紀比較小的幾個孩子已經紅了眼眶，說真的他們心地也不壞，看到蘿絲老師從樹上掉了下來也是擔心的情緒遠大於幸災樂禍。

「就算蘿絲老師真是刀槍不入的活鎧甲又怎樣？誰能保證這樣讓她這樣重重摔一下，不會來個甚麼解體甚至魂飛魄散甚麼的？」我見他們已經有點反省了，語氣也放軟下來。

這群村裡村外的孩子大家都很熟，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平時他們看我就像個和善的大哥哥，鮮少發怒，也正因如此，我生起氣來就特別震撼。

「姑且不論人家蘿絲老師是城堡的居民，我們弄傷了人家，校長跟村長要怎麼跟城堡那邊交代...」我雙手抱在胸前，準備放絕招。

「蘿絲老師對你們這麼好，你們怎麼捨得讓老師遭遇危險？老師要是摔下來之後沒了動靜，你們會開心嗎？」

孩子們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我扶著額頭讓她們哭了幾秒，然後輕輕抱住他們開始哄起來。

小孩子嘛，行為模式都一樣，以前的妮娜、灰灰、庫庫，哪一個不是這樣調皮出來的？

＜嗚嗚。＞蘿絲老師站在一旁，一臉泫然欲泣。

「......妳也想哭啊？」我皺著眉頭。

蘿絲老師沒回話，倒是一個箭步跑了過來也抱住了大家。孩子們見她抱了過來，也抱住她，一聲聲喊著對不起。

我搔了搔頭，鬆開大家，轉頭過去撿起被我拋棄的麵包，慢慢走回家。

一群皮蛋。大的小的都一樣。